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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不胜寒——琅琊榜随感之萧景琰

高处不胜寒。
几个月前最初动心为《琅琊榜》里一些感触颇深的角色留些文字时,想到萧景琰,这句诗恍若为他量身定制的写照般,心有灵犀地跳入脑海。
故事终章,他坐拥山河,却痛失故人。他尽收四海,却再无知己。他的结局是万人仰慕的辉煌,却又是无人能解的孤独。
记得泪点低得出奇的自己,第一次看到最后一集时,对着空前催泪的大结局罕见地一直没有哭,无论是蔺晨亲手以三月为期的冰续丹放手成全梅长苏舍命沙场的最后选择,还是出征前苏凰二人身披铁衣承诺青青河畔寻常人家的来世之约,还是霓凰颤抖着接过梅长苏用林殊的字迹写着“吾妹霓凰亲启”的绝笔信笺。但看到萧景琰一袭玄衣的背影缓缓走入灵堂,低头揭下红绸久久凝望着林殊牌位前兀自生辉的珍珠时,心里猛然一酸,眼泪刹那间决堤。
他的双眼里没有一点泪光,眉宇间凄惶寥落的神情却比任何长歌当哭的撕心裂肺更让人觉得悲恸哀戚到无以复加,也更为他心疼怜惜到酸涩难言。
是的,我从来不觉得《琅琊榜》的结局对梅长苏而言是一出悲剧。纵使他最终没能从北境战场再回来,纵使我们会为他病体支离却呕心沥血而心酸,为他一生熬尽浩劫年寿难永而痛惜,但就如蔺晨所说,选择也好,放弃也罢,都是他自己的决定。于梅长苏而言,在生命的最后三个月有缘离开翻云覆雨的阴诡地狱,回到光明浩然的旧日战场,以林殊的结局作为一生归宿,是他最幸福的选择。赤心未灭,向死而生,既然他无愧、无悔、无憾于此,作为局外人的万千看客,又何必执念于能给他一个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的、继续隐忍地活下去的结局呢?
大结局后真正让我心疼的,却是已尊及九五、万丈荣光的萧景琰。逝者长已矣,万事归空,可最终需要留下来承担一切的,却是那些徒添新伤,又必须整理心情,继续负重前行的世间人。梅长苏死后,最痛的那一个,始终是景琰。身边的其他人,霓凰也好,蒙挚也好,甚至蔺晨也好,即使伤逝之痛于他们而言并不曾少过半分,但毕竟他们始终深知梅岭浴火而归后的梅长苏本就时日无多。既然结果早已预知,在有限的最后时光尚能把握的时候,他们已付尽毕生所能来爱他、保护他、珍惜他,所以尽管命数天定无力转圜,但在长诀之日终究不能再逃避之时,至少他们不曾有遗憾。可对于萧景琰而言,这一切却太过残忍。被梅长苏隐瞒,被母亲隐瞒,被所有知情的亲故朋友隐瞒,只因为他是赤焰昭雪的漫漫长路上最关键的核心和支柱,只因为“小殊对你的期许,与他人不同”。梅长苏思虑固然周全,为了让景琰不为保全林殊而分心,自己甘愿只屈身其下奉其为主委实可敬;但对于萧景琰,这一场最亲爱的挚友兄弟去而复归的悲喜交织的重逢,他就这样被彻底排除在外,本会为劫后余生的毕生至交倾其所有付出的珍爱与关怀,他却在岁月匆匆流逝的不经意间,早已被完全剥夺了兑现的权利。
他误解过梅长苏,也曾对他冷眼相向、厉言相激,可景琰何错之有?他所知道的梅长苏只是梅长苏,只是一个工于钻营人心只手弄权,与当年亲手害死自己的兄长与朋友、冤杀七万忠魂的刻骨寇仇如出一辙的阴诡谋士,在他奉忠义为圭臬、持磊落以正身、惟真心以待物的观念中,对梅长苏所为的无法认同,也皆是出自本能的自然而然。可当前事皆了、尘埃落定后,飞逝流转的时光尚不容他们叙尽被血泪湮没十三年的情谊,刚刚相认的挚友再次殒身沙场,而我们终究不忍想象的是,曾经对梅长苏所有的冷语批驳,所有的中伤讽喻,最后都会化作万刃千刀,重新刺在他自己心头。而当往事已斑驳成茧,前路更孤寂无依,从今别后,还有多少个长夜露结为霜,纵使再多愧悔痛彻,却永远再无偿还弥补的机会。
于是总是不敢去想,这个万人之上如众星捧月般的大梁天子,浸染于漫漫无边的愧疚与痛悔中的数十年余生,当如何独自捱过?
孤独,是因为无人理解,无人懂得。而曾经懂得他的人,最后都未能伴他终生。
其实,萧景琰自始至终都是最孤独的那一个。因为他的坚守与执念,被遗忘在那个喧嚣浮躁明争暗斗的时局中,本已是注定。
对于初出场的几集中的景琰,我也曾挑剔过他神色中的孤傲疏离,目无下尘,似是从未有谁能真正亲近他一般,永远拒人千里之外。
但忽然一瞬间喜欢上萧景琰,是在霓凰郡主宫中遇险后,他对着梅长苏满心愤恨的一场凛然郑重的义正言辞,电光火石间重击心底,恍如刹那间觅得久违的知音。
“有些人,不能伤害。有些事,不能利用。”
掷地有声。
也许是被太多诸如“不害人不能活”的宫斗权谋思想包围笼罩了太久,仿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然就是为名为利各有所图,仿佛不卷入他人不伤及无辜自己的路就永远寸步难行,无论是为争权夺爱还是为自保求生,仿佛今日你我携手同道不过是因利而合,他年局势陡转一朝反目也本就是预定轨迹。当此刻萧景琰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坚定而坦荡地说出这句话,在片刻难以置信的迟疑呆怔后,那本冷峻至极的话语,竟在一瞬间暖得心中欣慰感动至极。
有人会觉得,现实的世道毕竟不是足够清明纯善的桃花源,这样理想化的人生信条未免失于天真。只要世间尚存唯利是图的薄情寡义之人,我们就很难不涉世俗纷争而独善其身。但眼下的生活也终归不是完全黑暗无光的修罗场,不只有以权势利益为准绳的勾心斗角,也不只有以鱼死网破为惟一途径的成败角逐。凡人所存之世便总有人所拥之情,以信义律己,以真情待人,永远也不会成为错误的理由。争权夺利的手腕与谋策,毕竟皆是为自身所求而暂携于手的兵戈利刃,再重要非凡,再坚不可摧,也不过是一种工具而已。而若任凭原为立身立德之本的真性情被此等身外之物在翻覆斗争中湮没消磨,就再无重拾修补的可能。而倘若一个人沦落至此,毕生只能碌碌于沽名钓誉算计人心,只可惜即使算尽天下人心,赢尽天下功名,此身也仅余一个空虚无物的躯壳而已。总是私心想着,也许年少时的景桓与景宣也曾经如小殊和景琰、如豫津和景睿一般嬉笑玩闹着一同长大,也许登上帝位之前的皇帝也是真心想过与言阙林燮等故友生死相随永不相负,但可悲的是随着人事的更替与心境的变迁,他们也曾明净澄澈的本心,终究在引人步步深陷的泥潭中染了尘,蒙了灰,失而不复回。
所谓真性情,绝不是不谙世事的单纯鲁莽,也不是脱离现实的偏执任性,而是内心深处对正义与美好的执着与坚定,是对忠奸善恶仅出于良知而不受任何外物所惑的认知与评判,是从未犹豫顾虑地对纯善之人的保护、对道义之事的坚持和对世俗污浊的誓不附和,是即使身边良莠混杂风波漫卷,依然能分得清善恶、辨得出是非的持身中正。
帝都皇城,向来是金玉其外而其中却一片黑暗污浊的无声战场,也是所有阴诡奇谋明争暗夺最为云集的风口浪尖。景琰生于斯长于斯,亲眼目睹过那些人如何用阴毒的冷箭让再强大的人都抵御不及,又如何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地满足自己熏心的利欲。他懂得一切,也早就看透了一切,他也知道在这样一个尽是名利交易、罔顾天道人情的环境下,学会与他们一道八面玲珑地曲意逢迎,比自己孤傲倔强地坚守心中道义所能获得的荣宠与地位远高得太多,却始终未曾在这片泥沼中有丝毫沦落与妥协,即使曲高和寡,即使天地难容。
而更难能可贵的是,景琰的底线与原则,犹不止于此。他的赤诚与坦荡并非只局限于对自己内心信守的道义标杆的坚持,更能推及他人,是愿竭尽一己之所能护得身边所有纯善之人不为世俗所扰、不为权谋所害的正义感与责任心。他的仁义与赤诚不只是守护自己心之所向的洁身自好,更是在尔虞我诈风雨飘摇的乱局中,出于本能地维护所有无辜纯良之人的博爱与大义。所谓赤子之心,非当无愧于己,更应无怍于人,才算得上真正不负。
所以这样的萧景琰,才会恳切地说出“世上仍有许多未涉党争的纯良之人,请先生不要利用他们”,才会在知晓誉王只为了加大打击太子的筹码而故意引爆私炮坊致使七十余百姓无辜罹难时怒火冲天拍案而起,才会只因为在梅长苏引导下结交沈追等忠直良臣时难免有拉拢之意而不能全心以诚相待,也倍感不安与愧疚。
任世间茫茫万劫命运难定,能把握的,也惟此心而已。
可也正是因为他足够纯粹、足够柔软也足够温暖的内心,他成为了最孤独的那一个。
总是很喜欢看剧中年少时靖王府的回忆镜头。那时的景琰红装似火,容颜如画,揽过最亲密的朋友的肩膀,相伴奔入最敬慕的兄长亲自选址的府第。一双飒爽英姿的少年仗剑比肩而行,恣肆潇洒,意气风发,笑容明亮纯粹得似人间四月最灿烂耀眼的阳光,灼灼炫目。
而当十二年前的旦夕惊变将他身边一切光明与温情的来源尽数摧毁,成长之后的萧景琰,惟一未曾失去的温暖与依靠,就是寥寥几次可以入宫请见母亲时,在她柔婉宠溺的目光里尝几块点心,话几句家常。也只有这短暂的不为世事烦扰相侵的静好时光,才能让他暂时忘却双肩的重担和心口的创伤,在已经历过世间最苦的痛失和最深的绝望的面容上流露着的些许还算释然会心的笑容,才能依稀看得出昔日少年风华正茂的影子。
还会责怪他不近人情的孤傲冷僻吗?怎么会,只会敬重他不流于世俗的初心不改,和心疼他一路无人知会踽踽独行的孤寂艰辛。
因为心中坚持着世人所舍弃的,执着于世人所遗忘的,所以他似乎总是会做一些世人眼中于名于利都毫无裨益的事,更会在他人皆止步不前时一往无前地为旁人之所不为。但萧景琰绝不是如梅长苏急火攻心时斥责的那般“没脑子”,否则方及而立又既无党派亲附也无朝中人脉的青年如何做到征伐南北战功卓著以至三军拥戴,又如何抚恤安民亲平灾情以至有口皆碑?
只不过,有些事,可以权衡利弊顾及得失来选择做与不做。而有些事,却从来无关选择,哪怕面对虎狼之穴也甘愿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因为那关乎情义,关乎信仰。
最初看到萧景琰听说卫峥被捕时义愤填膺地就想对质父皇硬闯天牢而一步步走进夏江设计的圈套中时,也曾埋怨过他的冲动而不自制,不计后果的飞蛾扑火。但梅长苏劝阻不成之际问出那一句“这样做值得吗”时,景琰凝视着对面的人,眼中深邃无波,坚定决然得不容置疑,而漫溢的悲伤又分明清凉透骨,如檐下正纷扬的霜雪满院。
“等我死后,见到赤羽营主将林殊,如果他问我,为何不救他的副将,难道我能回答他说,不值得吗?”
只此一句,我无话可说。
你的生命中是否存在着一些人,血浓于水的亲人也好,肝胆相照的挚友也好,相濡以沫的至爱也好,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何景,总会让你甘愿不经思索,不必迟疑,如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倾尽一切护他伴他?如若有一天他身涉险境,你会哪怕面对荆棘遍野刀山剑树,哪怕身处千钧一发的生死劫关也为之舍生忘死在所不惜,一心只为能保他周全,甚至无暇半分顾及自己的处境与安危?
人终究不是永远理智的机器,凡世间挚情必为尘网自缚。那也许会成为敌人不惜以最毒的恶意相袭时最一招致命无力回护的软肋,但也同样是人生最为铭心刻骨不可替代的存在与经历的证明。正是有了这些如负累般时时束缚牵挂惊扰心神的百转千回,我们在白驹过隙飞鸿踏雪般匆促的百年里,走过的才是真正一段不枉此行有血有肉的人生。如果终此一生,从不曾为何人何事有过宁愿倾覆天下的情不自禁,有过不惜以身犯险的奋不顾身,也终究未免太过遗憾。
祁王、林殊、赤焰军七万忠魂、所有无端卷入这场滔天冤案的亲人故友,对于萧景琰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是他誓死也要保全和维护的心中净土,更是永生也不会放弃与遗忘的毕生牵念。
所以就像他误以为母妃在宫中被皇后为难时梅长苏为加重皇后之罪而故意不施援手时的怒不可遏一样,听说霓凰郡主在越贵妃处遇险,他即使触犯擅闯后宫刀挟太子之罪也要将她救出,因为她是林殊最珍爱的人;在曾经的祁王已成为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禁忌话题时,他十几年冒着杀身之祸的风险暗中保护庭生,因为他是皇长兄在世上仅存的血脉。
而这也正是在那个人心趋利尔虞我诈,亲情与恩义最淡薄脆弱的皇室宗族里,景琰带给我们的,人性里最温暖和光明的色彩。
之所以会同梅长苏一道无奈而责怨于景琰的一意孤行,是因为脱身于故事之外的我们潜意识里将自己作为了与梅长苏并肩而行的“同谋者”,一切所思所想,所虑所为,都只为着最后惟一的那个“大局”。毕竟身为局外人,我们可以全然冷静理智地盘点利弊抉择,看清得失取舍。可终究鲜有人能做到真正设身处地去体谅和理解萧景琰,这个没有上帝视角、做不到旁观者清的、得知本从梅岭的如山尸骨中幸而生还的赤焰忠良即将再次被陷害诛杀的萧景琰,眼睁睁看着注定的结果一步步接近、置身局中煎熬着炙火灼心般痛苦与愧疚的、天性又最是重情重义的萧景琰,怎么可能做到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如果说梅长苏倾尽毕生血泪,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冤屈,为了亡故父母和林氏族人的清誉,为了自己所有部属和同伴的声名,那么萧景琰背负的一切重担,承受的一切伤痛,却是全部为了梅长苏,或者说,为了林殊。甚至过去的十二年间在塞外边关吹过的风沙,在朝廷上下受过的冷遇,也都是因为他多少次“不合时宜地为叛臣罪人质询圣意”。
萧景琰对夺嫡争位之事始终深恶痛绝,他冷眼看着太子与誉王如何相争阋墙不择手段,百官朝臣如何追名逐利见风使舵,在上无人整肃朝廷纲纪,在下无人关心民生疾苦。他也许宁愿始终如被世人放逐遗忘般戎马边疆,也不愿求取浸染着鲜血与污秽的至尊之位。直到出现梅长苏,出现一个承诺愿为他查清赤焰案的人,即使要他与素日最痛恨的满腹阴谋诡计的谋士为伍,即使要他必须走上本是平生最不屑也不耻的夺嫡之路,他也一往无前地慨然相赴。不为皇权,不为名利,只为了自己固守的本心,为了一份对着已天人永隔的兄长和旧友,在情感上永生难舍、在良知上问心无愧的单方面的承诺与执念。
我不知道如果不是萧景琰执意坚持,梅长苏是否能为了不让誉王和夏江的刻意激将之计得逞,真的按捺住心情不去营救曾数载并肩浴血的沙场兄弟。但纵使一时难以自控地感情用事,这样一个不惜以身涉险只为保护落难故人的萧景琰,看着他几乎要从心间漫溢而出的赤诚与情义,谁又忍心再去苛责?
所以后来每次再看到贵为皇子的萧景琰为了亡友的昔日同袍,宁肯冒犯天威也甘愿义无反顾拼死一搏的悲壮的决绝,我只觉得感动。
虽千万人,吾往矣。
王凯曾在一次访谈中说,喜欢萧景琰这个角色,是因为他不妥协。即使明知在那般时局下结果并不会完满,却依然始终不改变自己的选择。
选择了众人皆浊我独清,就注定知音少弦断无人听。可景琰从不曾妥协,也从不曾畏惧,既然天道蒙尘,那便逆天而行。
那样一种在乱世洪流中坚持自我、坚持本心的勇气、胆识与魄力,早已被身边太多人埋没于遥远的曾经,幸运的是,他始终奉其为本,始终不曾遗忘。
高处不胜寒。可只要心中从未忘却,千秋情义不死,故人遗风仍在,寂寂长路,便也不算是冰冷如霜。
愿风云过后终有霁月,愿这盛世河清海晏,终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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