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念君子 温其如玉——琅琊榜随感之萧景睿

动笔写萧景睿时的心情始终是惶恐和心虚的,总是害怕自己词不达意的文字会辜负了这个让我爱到骨子里的角色,总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描摹才算能勉强配得上他的美好。于是辗转了良久,想到了“君子”这个词。
人道是,温良仁义为君子,宽厚容谅为君子,正身守节为君子。
寥寥二字,却似乎足以聚合人性中所有为人仰止的品质与心性,也足以承载对一个人立身于世最透彻真切的肯定与赞誉。
而萧景睿,自是当之无愧。道是君子如玉,不外如斯。
其实,对于萧景睿与梅长苏之间这段着墨颇多的友情,我一直并不是很喜欢谈及,因为在我看来,这一段被暂且称为友情的关系,对于景睿来说,实在太不公平。始终以为,一段经得起岁月变迁与人事更替的友情,必是以双方处于对等位置之上为不可逾越的底线的。并非只为片面寻求两个人在各个方面一定要如出一辙般相似,被一段真正的友情牵系相连的两个人,完全可以年龄迥异,身份悬殊,性情判若天渊,但绝不能有一方完全凌驾超脱于另一方之上,以一种俯视全局的视角,得心应手地操控和掌握着这段关系的发展和走向。
友情本应是两个人之间足够纯净也足够真挚的互相怜惜与互相扶持,不为名利所牵,不为世俗所绊,应是如萧景琰为了含冤屈死的林殊不惜舍弃荣华前程甚至性命去质询天意绝不妥协的勇气与执着,如蔺晨似乎玩世不恭到毫无顾忌地用生死寿数和梅长苏插科打诨却在对方做出最后选择时尽管黯然叹息却承诺不弃的懂得与理解,如言豫津在宁国侯府惊魂之夜的兵戈混战中稍得空隙便会默然守在重击之下神情恍惚的萧景睿身边的支持与挂念,如夏冬虽然始终梗塞着赤焰案的心结,在听说梅长苏与霓凰交好时也会独访雪庐探查虚实只怕霓凰遇人不淑的担忧与关怀。
而在梅长苏与萧景睿之间,却始终不是如此。就如为了护梅长苏不受朝事烦扰,景睿会向谢弼厉色正声地推拒皇后的暗中招揽,全然不惧见罪于正是炙手可热的誉王一党一样,在他的心中,既相结为友,我必会尽己所能护你周全,保你顺遂。那明亮磊落,赤诚无私的心思里,干净纯粹得望不见片缕杂质。可对于梅长苏而言,他知晓景睿离奇身世背后所有浸染血光与阴谋的真相,了解景睿的家庭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所有翻涌的暗流,从那大概也是他刻意为之的与景睿“机缘巧合”的相识起,他借景睿之邀作为踏归金陵筹谋大事的开端,借看景睿舞剑之机实为探查天泉剑法,最后借景睿二十五岁的生日宴,亲手揭开了所有鲜血淋漓的惨伤过往,将他最珍视呵护的两个家庭,拆解得片瓦不存,将他原本从容安稳的生活,毁灭得烟消云散,再难修复。
这大概是梅长苏谨奉着“尽自己所能不伤及无辜”之信条复仇雪冤的整个过程里,对无辜之人伤害得最深最痛的一次。可这个人,却又恰好是待他最是无微不至深挚真诚的那一个。
而这一点,就仿佛是始终横亘于我心间的一根刺一般。所以对于这个让万千观众为之痴迷挚爱神魂颠倒的江左梅郎,纵然他翻覆出再多无双智计,崭露出再多绝代风华,我却始终无法做到心无芥蒂地去喜欢和激赏。
也许倘若没有生日宴这一场梅长苏筹谋已久的棋局,景睿身世背后的隐秘也终究不可能就此被永远封缄。但即使面对这些由鲜血和阴谋堆织而成的真相是景睿此生终有一日无法逃避的劫难,作为与之推心置腹的朋友,扮演的也应当是“保护者”的角色,应当是尽其所能地为他抚平伤痕、分担痛苦,而不是任由这些真相以一种最为残酷冰冷的方式决堤恣肆而出,甚至是主动在其中推波助澜暗中操纵,让埋藏已久的旧事倏忽间如平地惊雷般轰然震彻他的整个世界。
诚然,是谢玉欺君罔上陷杀忠良在先,无论为社稷之安朝局之清,还是为己身之痛家族之冤,扳倒谢玉都不可谓不正义。可这样的正义却并不足以作为无端将旁人卷入险局乱象之中甚至成为牺牲品的充分理由。深明大义者固然可以选择理解包容甚至心甘情愿地为其所用,可我们却从来不能因此而视之为理所当然。如若铲奸除恶一定要以殃及他人为代价,那么这样的正义,其本身的凛然浩气与忠肝义胆,已然于其中消磨褪色了几分。而其中的是非权衡,得失轻重,也就应另当别论。
更何况,心目中最不容世间种种纷争丝毫亵渎沾染的,便是人间挚情。毕竟没有一个人自然就该成为乱局中被利用和欺瞒的棋子,也没有一份情义天经地义就应当作为成败角逐中为达到目的而功利化的工具,纵使这个目的并非狭隘世俗的追名逐利,也并非污浊阴诡的勾心斗角。对待朋友本应是交心相待肝胆与共甚至唯恐一己付出有所不足的至纯至真,而不是凭借着情分的牵绊而为自己铺设前行之路的有恃无恐。于我而言,如若深知为自己之所图的最佳捷径必会牵及身边至亲挚友,甚至将他们涉入险境,我宁可舍近求远。
毕竟一场角逐或是竞争中一时得失之势的错失,物换星移,时局兜转,常会有弥补转圜之日。但若一份赤诚无瑕的情感触及了名利,濡染了凡尘,却注定再也回不去最初的澄澈。纵使谋得圆满,可自己从中遗失放弃的,却是任凭多少夙愿得偿的慰藉、一朝功成的快意,都难以补偿的遗憾。
于是对于这场身世剧变中的萧景睿,他敬重了二十五年的父亲却在他出生时便曾谋他性命、又以他为棋暗中不择手段地招揽人心谋权图利,他尽以诚心相献、视之如兄长如知己的朋友却从相识伊始便对他怀着利用之心设计布局步步为营。这两个他此生最仰慕敬爱的人,他曾坚定地相信无论世俗不正之风如何席卷都最能不弃清明理想、不改一身修为的人,竟都已跻身太子与誉王之间这场罔顾天道尽失人伦的党争中,为权为名各保其主,角逐帝位,算计人心。一夜之间,接踵而至到令人来不及清醒的暴风骤雨,身处大梁和南楚两国之间茫然无依的尴尬身份,本以为和睦如亲眷的两家一夕间兵刃相见的刀光剑影,疼爱有加的妹妹因此苦痛交加后的难产而亡,精神支柱的崩塌,至亲挚友的伤害,天翻地覆的消亡与失去,万劫不复的幻灭与深渊,似乎足以毁灭和击碎一个人所有的信念与坚持,而这场让局外人都望之而心寒彻骨、闻之而凄然悱恻的人生浩劫,也似乎给了萧景睿足够的让观众完全可以体谅和理解的理由,来怨恨和背离梅长苏。
但萧景睿,却是这个温情淡漠、利欲横流的时局里,最温暖也最美好的一个意外。
远赴南楚之际,他对着面露愧色的梅长苏,翩然而立,静默浅笑。
“我之所以这么待你,是因为我愿意。若能以此换回同样的诚心,固然可喜,若是没有,我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他如是说。眸色明净似水,清浅从容,安然无波。
长亭送别始终是整部《琅琊榜》里我最喜欢的一个桥段。看着经历了旦夕之间周围人事皆非的痛楚、神情中依然透着憔悴哀凉的景睿,坦荡而淡然到没有一点顾影自怜、没有一丝矫揉造作的君子风仪,我们在心底最柔软温热的地方被一瞬间怦然击中之时,于情不自禁间已热泪盈眶的感动中恍然明白,人心对美好和纯善的向往与坚持竟可以执着到这般程度,对纷乱纠缠的万千世事的心胸与襟怀竟可以宽容通达到这般境界。而这一段话也曾被我反复誊写抄录,反复斟酌深思,以至早已一字不差地铭刻于心。每次读起,都是一种触及心底的震撼。
高山景行,霁月光风,如是而已。
岁月伊始,也许每个人也都曾怀揣着满心赤忱,无所保留也无所顾念地赋予自己深爱着关怀着的所有人。可也许随着时日渐久,经历渐深,总会感受过刻骨铭心的绝望,体会过痛彻心扉的伤害。于是自此以后,有多少人以世事难测人心易变为托辞,用淡漠与疏离为自己镀上了一层百毒不侵的铠甲,以一种戒备而惶恐的姿态,如临大敌般注视着芸芸众生爱恨情仇的万千辗转,却终究只不过是为保护自己一颗一触即碎的玻璃心,找到了一个心安理得可以逃匿退缩的借口罢了。
世间固然少有公平,没有一个人敢于奢望付出的每一份真情都不被辜负,也没有一个人能够保证每一次倾尽的诚心都能得到同样的奉还,但这不足以成为任由曾澄澈明净的真心消弭寂灭,让冷漠与虚伪成为生活常态的理由。也许不知从何日开始,我们再也不愿也不敢去认真诚挚毫无保留地对待一个人,不会将自己最深最真的情感轻易流露而出,只是将自己温热的内心用一层层隔膜包裹封闭得越来越深,惟求能不再为任何人所伤。可是一颗沐浴不到阳光、触及不到真情的心,纵使在波澜翻涌无休的生活中勉强得到了宁静与安定,但不曾真正爱过、付出过、经历过,枯乏平淡如一潭死水的人生,匆促百年,又有何意义呢?
是我们终究忘了,情之一字,溯至最初的起点,本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我们之所以会愿意以诚心善待生命中的那些人,心存着对其守护与付出的感念与冲动,无论出于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或只是对某个陌生人萍水相逢之际蓦然生出的亲近与善意,最初本就是单纯为了成全自己心中的一份情不自禁,而不是谋求着索取一个等价交换的结果。情感本该是世间一方最真挚纯净、最远离利益与心机的净土,在维系着一段情义之时始终根植于心底的对回馈与报答的计较与索求,本就已经辜负了其最美好之处。而如若我们足以舍弃这些作茧自缚的偏执,身处于万千情谊相系相牵的人间,内心也更能平添一份从容与坦然。
问心无愧,才应是至情至性之人最不负初心的所求。至于结局如何,又何需为之自扰。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于愿足矣。
许多人都说心目中《琅琊榜》的最大遗憾就是没能看到景睿和豫津得知梅长苏真实身份的那一天。只是我每每想及此处时,心情却总是矛盾而复杂。对于景睿来说,林殊哥哥的品性与心志如何自是不必多说,他自然也就能明白当年的梅长苏依附誉王不过是权宜之计,明白即使他以一手翻覆谋策搅得满城风雨,心底坚守的底线与信念也从未改变。那些对梅长苏所有未曾得到答案的疑虑与误解,也会随之彻底冰消雪融,片缕不存。但同时,我们又怎能想不到,那个温良纯善到极致的少年,在曾经狂风骤雨般的劫难霎时爆发的当口,一念之间对梅长苏曾拂过心头的转瞬即逝微乎其微的一点失望与怨言,都会在这一刻化作自己无法原谅的自责与愧悔,未来的岁月天长日久,而这份压在他心头的重负,怕是再难释怀。
太懂事的人,总是注定异乎寻常地辛苦。在成长的过程中,他承担着所有人的责任,牵挂着所有人的牵挂,仿佛如同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一般,以至于几乎倾尽的所有心思,付出的所有心血,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视之如生命一般来维护和珍爱的所有亲人和朋友。他始终不遗余力地努力着让自己从来不负两家父母的期许,他作为谢卓两家得以相交的桥梁关爱亲近着每一位兄弟姐妹,甚至在身世剧变后自己心口的伤痕尚且依然疼痛彻骨之时,还是温柔如初地呵护宽慰着母亲,体贴而包容地理解着她所有的苦衷和心事。
他实在太过于忍让克制,太过于体谅他人,他以最深挚的情义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却从不曾成全过自己的片缕私心。他以最宽容的胸怀包容着每一个人,甚至将天下人之爱纳入一己之胸怀,却从来没有一刻驻足暂歇,抚慰与整理满身的疲累与沉重。年年岁岁,他却始终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会在比武招亲时为了分担霓凰姐姐亲自上场时的负担而与明知自己胜不过的百里奇毅然对战,会在雪庐之夜赤手空拳地向着欲行刺梅长苏的刺客毫不犹豫地迎敌而上,会在重击之下心乱如绞的当口依然对着蜂拥而至的谢玉府兵将已深知并无血缘的卓家爹娘护在身后,却从来不曾为以一己之身全力相抗时会受伤的万一而有过片刻迟疑。他会在读罢谢玉手书知晓赤焰案真相的一刻,几乎不经犹豫就欲至御前慨然相告只因心中翻覆的只有那些身负滔天冤情的昔日忠良,却似乎来不及分出一刻的心思,思索一下一旦触犯了皇帝心中多年来最大的逆鳞,他自己的命运会怎样。
无私得让人怜惜,善良得让人心疼。
如果可以,我竟真的希望仓促无情的岁月能慷慨赐予他片刻自由的时光,能让他暂时抛却世上所有的羁绊与牵挂,放下肩上的所有负累与责任,认真而纯粹地只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本真,彻底随性率真地尽情挥洒,恣肆张扬地任性逍遥,也好过守着一颗那么柔软又那么坚强的心,隐忍而艰辛地独自撑过所有凄风苦雨,却努力地留给世界一个足够淡然、足够温柔也足够完美的微笑。
对比着萧景睿和言豫津这一对形影不离的莫逆挚友,在景睿每每提及父亲持身中正远离纷争时神情中敬意与欣慰掩藏不住地流露而出之时,豫津却能透过乱象环生的时局一针见血地指出谢玉绝不可能永远中立的事实;在景睿只是为苏兄既心怀清明理念却偏要身涉党争泥潭而叹息无奈之时,豫津却能敏锐地感觉到“他也许不是真的辅佐誉王”;在景睿为苏兄从曾与自己秉烛夜谈相见恨晚的亲近到如今渐渐深邃复杂到难以捉摸的改变而黯然神伤之时,豫津却能坦率而豁达地看透即使是世家贵公子的他们,也从来没有分量成为他真正的朋友。也许我们不得不承认,景睿的确比不上豫津这般聪慧剔透、进退得宜,比不上豫津洞悉时局与人心锐利透彻的眼光与判断,但至少,同样成长于波诡云谲包罗万象的帝都金陵,经历过风云辗转明争暗斗的政事更迭,他不可能不懂党争中人为追名逐利而弃仁义道德的不择手段,不可能看不到当下朝局中多少城府万钧唯利是图的不堪真相,只是心中充溢蔓延的热忱与美好太过深厚浓烈,让他甘愿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怀着最真诚无瑕的善意来看待,很多事情背后的隐秘与阴暗,他只是不愿相信,亦不愿多思罢了。
他从来不会去想将换死囚之事揭露得满城皆知用以打压誉王一党会与一向闲云野鹤的父亲有任何瓜葛,他不会留心苏兄应下生辰邀约时那个勉强的微笑里夹杂的悲戚与决绝背后会有怎样的心思,他不会怀疑从不离开妙音坊的宫羽竟会如此轻易地同意出席自己的生日晚宴隐秘的蹊跷,只是以宾客之礼无微不至地招待这位身份本最为卑微的乐馆歌伎。
当心中纯净清澈到一尘不染,眼中也自然看不见漫天浊尘。
所以每每想到萧景睿的时候,都仿佛能清晰地看到一颗涌动着温热的赤诚之心,满满地承载着真挚浓烈到化不开的情义,再也没有半点缝隙,能够容得下其他一丝一毫的纷扰与杂念。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愿你一生中总能遇见萧景睿,予你皓月之清明,晨辉之暖煦。
愿你终将成为萧景睿,莫怨浮生劫难重,惟以赤心慰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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